在《世说新语》的“奢汰篇”里,有位闪光的性格人物——王济(武子),言曰“,“武子供馔,并用琉璃器”。也许,这里恰恰具体地、形象地表现了南北朝贵族在生活中使用进口玻璃器的情形……
在魏晋士大夫中,王济(武子)是一个非常闪光的性格人物。他的特点之一是特别有钱,也特别奢侈。有一次,堂堂的晋武帝司马炎临幸王济家,结果这位臣子家中生活作风之奢靡,让晋武帝有点受刺激,一顿饭没吃完就走人了。刺激之一是,“武子供馔,并用琉璃器”,这被收录在《世说新语》的“奢汰篇”里,作为挥霍无度的一例突出表现。此事也见于《晋书》“王济传”,说是“供馔甚丰,悉贮琉璃器中”。
无独有偶,时代更晚的《洛阳伽蓝记》中,“开善寺”一节谈到河间王元琛的奢侈:“琛常会宗室,陈诸宝器。……自余酒器,有水晶钵、玛瑙、琉璃碗、赤玉卮数十枚。作工奇妙,中土所无,皆从西域而来。”不仅说琉璃碗与水晶、玛瑙器皿一样属于“宝器”,而且还特别指明,是“作工奇妙,中土所无,皆从西域而来”。
在汉代通西域之后,各种异国产品经丝绸之路纷至而来,其中,就有东罗马、波斯生产的玻璃器,当时叫做“琉璃”。近年在考古发掘中,从北朝墓出土有那一时代的东罗马、波斯玻璃器实物,质地均为透明玻璃,当然,因为原料中含有杂质,这些透明玻璃器都微带青色,还远不能像今天的水晶玻璃那样毫无杂色、彻映无碍。但是,对汉晋人来说,这种像水一样清亮、像冰一样晶莹的制品,绝对是前所未见的神奇玩意。晋人潘尼的《琉璃碗赋》,就夸赞此等“济流沙之绝险,越葱岭之峻危”、万里远来的玻璃盛器是“凝霜不足方其洁,澄水不能喻其清”。
另外,外来琉璃器还拥有着异域风格的造型,晋人傅咸在谈到自家的一件琉璃卮时,就提到是“逞异域之殊形”。现藏美国波士顿博物馆、相传为北齐杨子华作品的《北齐校书图》,非常准确地描绘了南北朝士大夫的生活方式,其中,在一群作“散发裸身之饮”的士大夫们围坐的大榻上,有两件小杯值得注意。这两件无把小杯下有单足,配有杯托,小杯本身的造型很接近1989年新疆出土的一件隋代单足玻璃杯,也接近日本奈良正仓院所藏的一件配金属座的玻璃杯。从画面上看,放置在男主人公膝前的一件小杯似乎是透明的,男主人公的白绢裙居然从杯壁上透映过来。
也许,这里恰恰具体地、形象地表现了南北朝贵族在生活中使用进口玻璃器的情形,而且,表现对象正是傅咸所珍视的“琉璃卮”——玻璃酒杯,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那么这卷作品还是中国玻璃史研究的一件重要资料。由这些线索,我们可以想象,王济家、元琛家开出的席面是什么排场——精美的肴馔都盛在异国造型的透明盘碗里,更显得色状诱人。
从文献记载和出土实物的状况都看得出,在当时的贵族阶层中,有一件两件琉璃器并不难,难的是场面上清一色的全部使用琉璃器。异国玻璃产品经过遥远漫长的贸易路线到达中国,价格会变得十分昂贵,所以,王济家一下摆出那么多琉璃器,就难怪晋武帝会觉得不舒服。在魏晋南北朝时代,说一个人请客“并用琉璃器”,大概就像上个世纪80年代说谁家“家里都是日本电器”,或者像今天说谁家“一屋子都是意大利进口名牌家具”一样,是非常显示实力的一件事。
有一点也许值得注意的是,在形容王济的奢侈时,“世说”仅仅简单地说“并用琉璃器”,这固然是贯彻了其一向的明洁语风,但恐怕也与一个事实有关,即在那个时代,琉璃器毫无例外地都是昂贵的进口货。所以,不用多说,只要这么点一下,大家就都能会意。但是,到了杨衔之的时代,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,对于外国产品的仿制早已开始,包括一些异域的生产技术都通过各种途径传了进来。琉璃的生产技术就在南北朝早期首先传入北方地区,直接造成了在北朝琉璃制品的价格暴跌。(见《北史·西戎传》)所以,杨衔之在形容元琛的奢侈时,就不得不多费点唇舌,说他的琉璃碗、水晶钵等等,是“作工奇妙,中土所无,皆从西域而来”,本地开发的仿制品,与这些原产高档货没法比。这正像今天国产家电、汽车成了寻常消费之后,要说明一个人有档次,就必须得指出,他用的是进口彩电、进口汽车,在这方面,古今的道理倒是一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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