倘若你走在北京的街头,随便地去问一个老北京:“什么是琉璃?”他会不假思索地告诉你:“这就是故宫、天坛那些个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呗!”
在中国老百姓中,这样的看法还是很普遍的。但是,究竟为什么大家要把建筑用的釉陶砖瓦叫做“琉璃”呢?虽然陶瓷和琉璃同属硅酸盐类物质,但它们毕竟差别太大了。关于这一点,《古今瓷器源流考》中说得就很清楚:古昔琉璃本属金石之类……今之琉璃则系熔化药石,制成釉彩,施于陶器。因其光华润泽,遂以是名之耳。
明 宫殿绿琉璃龙头套饰
唐代 琉璃茶托盘及碗
这里说的是琉璃和琉璃瓦在名称上出现混乱的原因。然而,这种混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?笔者特别注意《隋书*何稠传》里的一段记载:何稠,字桂林,国子祭酒妥之兄子也。父通,善斫玉。稠性绝巧,有智思,用意精微……开皇初授都督,累迁御监府,历太府丞。稠博览古图,多识旧物。波斯献金绵锦袍,组织殊丽,上命稠为之。稠锦既成,逾所献者,上甚悦。时中国久绝琉璃之作,匠人无敢措意,稠以绿瓷为之,与真不异。寻加员外散骑侍郎。
何稠确是个聪明人,他仿造的“金绵锦袍”竟比原物还要好。但他以绿瓷来充琉璃,却只能做到外观上的相似,借以博得文帝杨坚一时的高兴,他自己也因此而加官晋爵。这件事说明当时社会上确是“久绝琉璃之作”,大家对琉璃为何物早已生疏淡忘,所以还觉得何稠用来充琉璃的绿瓷“与真不异”。其实,这用来充琉璃的“绿瓷”,正是后来琉璃砖瓦的滥觞。如果认真地说起来,何稠就是开皇至今一千五百年来琉璃名称混乱的始作俑者。
隋代是否出现了釉陶砖瓦并用以营建宫殿,笔者未能详考,但到了唐代确是出现了,近年对西安的唐大明宫遗址的发掘,就出土了不少蓝、绿色的釉陶砖瓦,有的还塑有莲花纹样,十分精致。杜甫诗《越王楼歌》有句云:“碧瓦朱甍照城郭”就是当时宫殿建筑采用了釉陶砖瓦的真实写照。另一位唐代人崔融在《嵩高山启母庙碑铭》中,已直接用了“琉璃之瓦”这个名称:架回廊于木末,仙人在栋,玉女临窗。周施玳瑁之椽,遍覆琉璃之瓦,赤玉为阶,黄金作门。
这段铭文虽然能看出作者在刻意铺陈,难免有言过其实之处。然而,启母庙上覆釉陶瓦,而且当时已称其为“琉璃瓦”这一点,还是殊可凭信的。
宋代,釉陶砖瓦的烧造技术和产量都有很大提高。宋人李诫编著的《营造法式》,详尽地记述了当时烧造釉陶砖瓦的原料配方、生产工艺、产品规格和耗料标准等。他在书中也称釉陶砖瓦为琉璃砖瓦。从开封出土的北宋佑国寺琉璃塔遗址的实物标本,就能充分显示出那时釉陶砖瓦应用技术的进步。
北宋的京城是这样,当时外国的情况如何呢?北宋范成大曾奉旨出使金国,回朝后著《揽辔录》记述其在金国所见:两廊屋脊皆覆以青琉璃瓦,宫阙门户即纯用之。
可见金国的宫殿也用釉陶砖瓦覆顶贴墙,而两面长廊则仅以覆脊,物力所限故也。值得注意的是,和唐代一样,宋代人也称“琉璃瓦”,而不像近代北京人那样简称为“琉璃”。
在元世祖忽必烈还没有入主中原的时候,就于中统四年置“琉璃局”,专司监造釉陶砖瓦之事。当蒙古人刚刚进入北京的至元元年,也曾大兴土木,营建那片我们今天称作“元大都”的宫殿,遂从山西榆次召来善制釉陶砖瓦的赵氏家族入京烧造。稍后,又于前至元十三年建“大都四窑场”,其一就是“琉璃窑”,隶属于当时的“少府监”。这些史实都见于《元史》。不过,蒙古人所用的“琉璃瓦”,颜色较为特别。《揽辔录》中说金国宫殿用青色琉璃瓦;现在所见到的清代故宫所用,以黄色为贵,蓝、绿次之。而蒙古人有自己的特殊礼制和好尚,他们的宫殿是用素白色的琉璃瓦覆顶,远处望去,就像草原上的那些蒙古包。
大都四窑场为首的官员叫“提领”,为从六品衔。“琉璃窑”的为首官员也是从七品。而当时宫廷“将作院”中专司监造琉璃之品的“玉局”,其为首的官员仅为从八品!由此官衔的低微,可见琉璃之品的生产在元代宫廷中远不及琉璃瓦的烧造更为重要。
明朝自永乐迁都北京之后,宫廷烧造琉璃砖瓦的窑场规模更大。不过这时宫廷中已经没有元朝的“玉局”那样的专门监造琉璃品的机构,宫廷所需琉璃之品,改由“内官监”派员在山东青州府颜神镇监造提供了。
清兵入关之后,女真人照例要大兴土木,烧造琉璃瓦自然也是当务之急。于是在内务府造办处之下设置“琉璃厂”,专司琉璃砖瓦之烧造。其厂址仍在元大都四窑场和明代琉璃窑场的旧址海王村。从此,这里的地名就叫“琉璃厂”,也就是现在北京那条有名的“文化街”。后来,大概是康熙皇帝发觉琉璃厂的砖瓦窑对北京城“生态环境”的严重威胁,很不利于“环境保护”的缘故吧,所以下令将琉璃厂从海王村迁到了京西门头沟的刘李渠村。这样一来二往,刘李渠村终于被人们称作“琉璃渠村”了。
琉璃厂虽然搬走,但仍是造办处下属的一大机构。所以康熙三十五年玄烨传旨要造办处设一新厂专门制造琉璃之品时,只得避开“琉璃”二字而取名“玻璃厂”。此时,北京人早已把琉璃瓦简称为“琉璃”了,琉璃之名终为釉陶砖瓦所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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