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帘是一个老实人,也是一个好人。他的外表就像一个刚进城的农民伯伯,土得掉渣。他沉默寡言,不擅表达情感,这一点一直到他当上了大将军的时候还没有改变。
这一点也注定了他一生都要吃哑巴亏。
一切,就从那个三千年举行一次的蟠桃会开始……
卷帘很早就起床了,今天是王母举行蟠桃会的大日子,各路神仙都将云集瑶池。很多人以为,卷帘将军,就是帮王母卷窗帘的将军,其实大大不然,卷帘的职责,就是贴身保卫王母。
他自甘留在王母身边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。他只求每天能看到王母的侍女——香草仙子一眼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他常常在暗处深情地凝望,那飘逸的长发;那秀丽的身影。他不敢让别人觉察他的这一份爱,所以强迫自己一天之中,最多只可看仙子三次。
早,中,晚。
香草仙子却对他不屑一顾,皆因她的一缕情丝,早已牢牢系在又酷又帅的二郎神杨戬身上。卷帘深知自己其貌不扬,不具备竞争条件。但他认为,只要自己喜欢就够了,不一定非要对方也喜欢自己不可。每次想到这里,他便释怀了。因此他也没发觉,香草仙子言行之间流露出的对他的厌恶。
瑶池仙境载歌载舞,宛若一片欢乐的海洋。王母笑得见牙不见眼。瑶池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。四天王、八神仙、托塔李天王、赤脚大仙,一个个仙坛上光辉的名字,此刻都欢聚一堂。
也就在这时,香草仙子开始实施她的计划。
琉璃盏,乃是当初玉帝送给王母的定情信物。玉帝登基之后,此物行情看涨,身价急升。在黑市上的价格已升到了天文数字。香草仙子暗中和二郎神密谋私奔,她急切需要钱,蟠桃大会的举行,正是偷盗此物的大好良机。
由于香草仙子平时甚得王母宠爱,所以她没费什么劲就溜进了王母的寝宫,来到王母放置琉璃盏的柜子前,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,拿出琉璃盏包在里面,放回怀里,转身出了房门,急匆匆地走了。
刚好护送完王母到瑶池,返转王母府取物的卷帘把这一切尽收眼底。他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心上人会是个盗宝贼。于是他追了上去,决意拦住香草仙子问个明白。
或许她是有苦衷的。他在心里为她开脱。
香草仙子奔得正急,忽然一条人影出现在她面前,迫使她停下了匆促的脚步。
“卷帘?”
“香草!你是有苦衷的,是不是?你也不想这样子的,是不是?”
“这是我的事,不要你来管!你再不让开,休怪我翻脸无情!”
“香草!把东西放回去吧!这是杀头大罪呀!你把它放回去吧!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,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,我会尽我一切能力帮你的。”
“找死!”
两条人影纠缠在了一起。
争斗中,香草仙子一个踉跄,怀中的琉璃盏跌落在地上,摔个粉碎。
“啪啦!”
很轻的一声,却在二人脑中化为不断膨胀的巨响,并爆裂成千万把针,狠狠刺穿耳膜!香草仙子瘫坐在地上,绝望地嚎啕大哭。卷帘铁青着面,不停地踱着步。忽然,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。
他弯下腰,默默地捡起碎片。一片,二片,三片……
“别怕,有我!”掷地有声的四个字。
卷帘眼中透出一股倔强刚毅之气。他站起身,意味深长地望了香草仙子一眼,便带着碎片匆匆离去。
卷帘决心用万年仙家道行,使出“逆转乾坤”,把琉璃盏硬生生熔合。他明知这样做要付出多大的代价,但只要一想起香草仙子那甜美的笑,他便自问无怨无悔。
“逆转乾坤”,乃是混沌初开,天地乍始之时,万物之父盘古自创的秘招。它是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和出招者本身的生命元气,逆天而行,强迫时光倒流的招式。以卷帘的功力,只能做到使琉璃盏恢复原状。但由于琉璃盏是仙物,能做到这一步,已是极为不易,使用后会大伤元气,折寿三千年,功力只剩从前一半。所以一生之中,最多只能用一次。
而卷帘把这一次用在了琉璃盏上。或者确切点说,是用在了他所深爱着的女人——香草仙子身上。
卷帘收敛心神,摈除杂念,开始入定运功。整整三天,他没踏出房门一步……
卷帘苍白着脸,拖着沉重的身躯,一步一步来到香草仙子的房门前。他的手里,赫然托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宝物。完好无缺的琉璃盏!它在阳光下闪烁着活跃的光彩,真是一件令人爱不释手的宝物。
卷帘正在犹豫着怎样敲门才有礼貌。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香草的房门前。他甚至在想像着,香草待会看到修复后的琉璃盏时,会有什么样的反应。是欢呼雀跃,还是含羞点头?说不定会给他一个甜蜜的吻呢!
想到这里,他心里暗骂自己无礼,却又掩饰不住满心欢喜的激情。他举起手,刚要敲门,门内却传来一对男女的调笑声。
“小香香,你说那个卷帘收拾那些碎片去干什么?”
“不知道呀!看他那副穷酸相,大概是想拿去垃圾回收站卖吧!”
“其实他喜欢你,你知道吗?”
“我当然知道啦!不过他只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。我怎么会看上他呢?土老帽!”
“你既然不喜欢他,为什么不挑明了呢?”
“小戬戬,我是看他功力深厚,心想将来可能有用得到他的地方,不然早就叫他滚蛋了!
也不撒泡液体自己照照,是块泡妞的料吗?我kao!”
“我的小美人,怎么能用这么粗俗的语言呢?不过我喜欢……哈哈!”
“讨厌……”
卷帘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。他麻木地看着手里的琉璃盏,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愚笨可笑。
他的头脑一片空白,身体仿佛已不受控制。
苦笑了一声,他无奈地看着手中的琉璃盏,那花了无数心血修复的琉璃盏,再度地跌落在地上。
“啪啦!”
随着一起跌碎的,还有他的一颗真心。
“卷帘!你好大的胆子,偷取天庭宝物,还把它摔碎,可知罪大滔天?”
“卷帘甘愿受罚。”
卷帘想在被投入贬仙池中贬为凡人之前,最后再看香草仙子一眼。虽然她负他太多,但最终卷帘还是心甘情愿背负所有的罪。或许,这就是爱,说也说不清,道也道不明。可是卷帘失望了,香草仙子最终还是没有出现。于是卷帘带着在仙界的最后一点遗憾,被投入了贬仙池……
卷帘并不想吃人,更不想被人称为“流沙河史前怪兽”。然而他不吃人,内心深处那份模糊的思念便会狠狠撕咬着他的心。他已经忘尽仙界的一切,但或许他对香草的爱太深,所以还有一根朦胧的情丝系在他的心上,纠缠不去。
他便如此在极不情愿的吃人生涯中痛苦地活了不知多少年。直至那一天,一个东土大唐来的洋和尚,带着他的两个徒弟一匹马经过流沙河,他才从无涯的苦痛中解脱出来。
洋和尚的大徒弟,那个雷公脸的和尚实在是太厉害了。卷帘又只剩一半功力,所以当他从河中跃起欲加害东土和尚时,被雷公脸和尚一棒打得鲜血狂喷。
他的身子像断线的纸风筝一样飞得很高很高,然后又重重跌落地上。
卷帘的神志还很清醒。他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,躯壳中空空荡荡的,聚集不了一丝力量。
“奇怪,那和尚怎么不杀了我?如果他能把我杀了,那我就能从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。只是唯一的遗憾就是多年来纠缠在心中的那份思念,就永远也找不到源头了。唉,但愿这些年来被我吃掉的人的冤魂能原谅我。”
卷帘躺在地上胡思乱想。朦胧中,眼前有人影闪动。他仿佛看到一个白衣妇人在跟那个雷公脸和尚说些什么,那和尚不住点头。
卷帘努力睁大眼睛。他认出那妇人正是普渡众生的观音。观音朝他点头微笑。那笑容,在他看来是如此温柔,如此甜美,如此熟悉。
在哪见过呢?他苦苦思索,但还是没想出来。在那一瞬间,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被深深触动了。他展颜笑了,多年以来的心结,于这一刻烟消云散。或许,这就是佛教常说的“顿悟”吧。
卷帘于是加入了和尚帮。他一共有两个师兄——一个大师兄,一个二师兄。
他还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,就是每当月光如水浇凉人的身影的星夜,大师兄和二师兄便会静坐月下,便和他经常做的那样。有时,望着清冷的月亮,三兄弟还会呆呆地落下泪来。
他们在想些什么?也许他们是在怀念,那些久违的事,那些久违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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